人生的暗色和柔軟,都在小說細節裡。

書店裡常掛著村上春樹小說中的話,文字鑲在黑色相框內:「只要你還記得我,那麼我就算被其他所有的人忘記也沒關係。」當時選段時並不強烈感覺,後來反覆唸讀,就覺得,這不就是典型的、村上式的溫柔:篤定、純愛,以及倔強。

數一下這幾年,每個秋冬時日,彷彿都留給了村上。輕輕盤算:《1Q84》出版,睽違多年。初構思屬短篇創作,後來成為他口中「猶如過山車般」的新嘗試、三冊部頭長篇小說;《挪威的森林》電影上畫,二十多年前寫下的經典,再度喚起讀者追尋故事中那青春的本質,和狠狠承受所附帶的幽幽感懷。

中譯《沒有色彩的多崎作和他的巡禮之年》問世,儼如直接進入了哀傷的末角處:「從大學二年級的七月,到第二年的一月,多崎作活著幾乎只想到死」,名字沒有顏色的多崎作,被一起成長的團體朋友毅然拋棄,再活過來,畢竟已成為另一個自己。

人說村上春樹的筆尖充滿都市感性,偶爾過於矯情。其實我更願意相信,他以孤獨的主旋律構成情節,銘刻城市之黑暗,可迷失,也是其優美所在。他從不放過都市人(譬如描述白領或學生)任何生活細節,又或在社會關懷和行動介入層面上(譬如探討宗教團體或神秘組織或受創傷的市民),以寓意尋找另一個出口和自身責任,隱喻處處,如同為讀者開了另一扇窗,探問生命,讓人面對一直被壓抑的慾望與騷動──若然這是我們暗地裡渴望觸碰、並必須逼視的人生部分,村上就是有辦法,撫摸你最感疼痛的、擦傷而久不能愈的皮膚。

十月,大家愛把小說家堆放在喧喧鬧鬧的諾貝爾文學獎猜估裡(甚至網路博彩開盤),已拿過多少個被稱為「諾貝爾風向球」的國際獎項,瑞典那一枚金章,總與村上失之交臂。而我老是想起他回應關於小說的前路,真誠表達了創作的初衷:「現在,經常有人說小說正面臨困難時期。人們不再讀書。尤其是不再讀小說,這已經成為世間的共識。但我不認為這樣。試想起來我們超過二千年,在世界的各個地方,故事這火燄繼續延續從未斷絕過。那光,在任何時代、任何狀況下,應該都有唯有那光才能照出的固有場所。我們小說家該做的事,是從各自的觀點,將那固有的場所就算一個也好盡量多找出來。在我們周圍應該還有很多我們能做的事,只有我們才能做的事。我這樣相信。」

靠近與隔閡,親密跟疏離,似是一道無法量度的虛無距離。你讀村上春樹,冷酷到無法自己,卻又有一抹,如自來掌心的微微溫度,持續安撫著你,與小說角色並存,隱隱敲著你的心,這就是村上文字。

(原刊《AM730》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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