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086/365 | 27 March|Thursday】

L:

清晨時分,家附近的鳥鳴開始。其中一只鳥喚得特別響,某回無聊,一路數算著牠每兩秒就叫一次的頻率。

為什麼黑夜裡的夢境都那麼真實。譬如我跟你的對話與日常無異。夢醒之後我總是記得那樣清楚。我甚或,可以把裡面的細節錄下來。

白天打開筆記再看。總叫自己:不要想那麼多了。接著翻閱工作文件,做按常要做的事。在網上溜,已再分不清楚留下的一言一語,是跟自己有關,還是工作使然。我很討厭這樣的自己。

他們不是常常勸我,不要想那麼多嗎。我老是回話,沒想了。結果,即使想了什麼,也盡量不讓別人知道。而你一定會明白的。

M.Y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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街渡。

【082/365 | 23 March|Sunday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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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075/365 | 16 March|Sunday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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遠路。

【064/365 | 5 March|Wednesday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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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要讓自己的精神毀掉,如今變成我唯一的、每天能持續地做的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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暗夜。

【062/365 | 3 March|Monday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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黑暗。

【061/365 | 2 March|Sunday】

L:

交稿子的時候,年輕編輯突然講:這個城市真讓人絕望,讓人常掉淚。我說我懂妳的意思哦。但也只能懂得,別無其他選擇。如同我仍沒法子接受一處地方,一個國家,以及裡裡外外腐爛的一切。當妳問,為什麼可以這樣子呢。我說現在就是這樣子了。光天化日,可以見到黑暗無比的敗壞。

那天工作很忙,來來回回許多會議。午飯時間滑手機看到新聞從業員被斬。想起自己,大抵當年是真心喜歡傳媒才會去考傳理系,投身傳媒世界。學習何謂公義,最理想的操守。下課後去電台打工,畢業順理成章當了記者。也不是鬧著玩。新聞工作給我打的底,受用至今。許多人喜歡妄下評語,說記者不是一種「專業」,因為沒有「實際學問」,不是醫科,不是法律,不是科學,不是歴史。這些說話偶爾還衝著我來,當笑話。好像讀不成書,才去念這種東西。評價都聽過了便算,不去爭論傳播科目其實有高的收生門檻。你沒看過認真的記者,倒也是損失。

買刀的人,從不在乎記者質素低,只恐懼他們愈來愈有聲音,筆愈來愈尖,怕有群眾,堅持站在他們那邊。

M.Y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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波蘭。

【060/365 | 1 March|Saturday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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L:

晚上在《給我的詩 辛波絲卡詩選 1957-2012》裡頭,讀到幾句「處在各種事件裡/或是在風景中迷失/在所有的錯誤之中尋找那個最輕微的」,想起詩人的故鄉。

從柏林坐火車到波蘭。也許因為天冷,隨時是下雪的冰點;也許因為此地,時日累積了一種不自覺的沉默,進入邊境開始,眼前的景物彷彿都鋪上一層薄薄微微的灰藍與蕭瑟。人說地方冷漠,而其實我極愛那裡。

華沙的廣場上有伯伯餵鴿。我懷疑他跟鴿子本來就是好朋友,有召喚牠們的本領。伯伯不懂英語,我不懂波蘭文。只示意我攤開手,給我一堆飼料,隨即是上百隻鴿子迎面撲來,錯以為會受傷,會被抓痛,瞇起眼睛不敢直視。但拍翼有聲,領來溫柔的風,輕的重量。敢說,這是我一輩子遇過最魔幻的時刻。你別怕,牠們就會靜靜地站在你身上。此時,伯伯開心地笑了。

落腳克拉科夫,換車,坐一小時就到小城奧斯威辛。二戰時的集中營。不想過於悲情,也不該如此。倒是近年迷上德國歷史,宗教歷史,一直伸延,在猶太民族相關的東西上交集。他們的墓地,會館,博物館。行程時間,幾乎都花在這些。奧斯威辛集中營很大,得依靠導賞員。高高大大的年輕人,天天重覆訴說一段過去,工作很沉重。

我常常翻看行旅的筆記。我每天都寫著:走這麼遠,只不過希望一切與你無關。

M.Y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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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032/365 | 1 February|Saturday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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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月十四日。星期二。

【014/365 | 14 January|Tuesday】

我時時刻刻,想跟你講有趣的事。

工作就是,背後隱隱有一把低沉聲音,勸導你,迫逼你,對你說:請你將自己的喜怒哀樂,擠壓到最不為人知的角落處。最透明。漸漸,沒有自己。
他們總是問我,為何能待這麼久,就以我的個性而言。有時不順心,不明所以,我多渴望拿起書包,步出去,譬如,去看場電影好了。但我沒有,這方面,畢竟我是個乖孩子。

大概,就是這個原因。

如何與世俗隔離呢。那近乎不可能的事。

書寫是逃離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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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月十二日。星期日。

【012/365 | 12 January|Sunday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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袁兆昌攝。台北。萬華。

就是在休息區吧。我最近得了重感冒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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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月一日。星期三。

【001/365 | 1 January|Wednesday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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前些日子,歐洲的天氣很冷,在零度的線上緩緩徘徊游移。

他問我這次為何走這麼遠。我說只是想看看,並暫遠離一個,我首次覺得自己已到達缺氧的狀態與空間。極不確定的生活。

冷到筆墨不順,要寫咭片寄回香港,換好幾支筆。我到埗後沒多久就寫了給他。他傳短訊來說:妳想起我,是好的。

我還想起許多人。想起那些,如今聽起來,只不過像幾個事不關己的小故事。影像與聲音都在冷風中滾動,漸漸幾近模糊。

又譬如你。後來我踏足你曾經走過的街道,現在已塞滿遊人,他們樂此不疲地抱著石像拍照,領隊總是叫喊「快啊還有下一站啊」,彷彿所有歴史和神話都被他們淹沒似的,剩下的,只有數碼相機內的璨爛笑容。我匆匆掠過,因為大概已不是當初你所形容的美麗和讚歎。已不是,你心目中的、告訴我的地方。

一直有冷雨。跟同行的友講,會下雪嗎,都要走了應該不會了吧。我看過融化中的雪跡,感受過下雪前的陰冷,真正站在大雪紛飛之下,是頭一回。在柏林。只是早上掀開窗簾,見白色的小點飄揚,一度誤以為密雨,後來看到路人的大衣蓋了一層白,再看不到馬路上的標線。是霜還是雹。

不啊。是雪啊。走在鋪滿薄雪的街頭,不經意回頭,一看,竟目睹自己一路走來的路。

行旅中沒有大吃大喝。下午不到四五點天已黑,我十點睡去,四點起床,醒來還是寧寧靜靜的。就是在捷克患了點小感冒,但不礙事,到藥房買藥就好。我在異鄉,這樣安穩。隨身的筆記本是新的,在我出發前拆開,記下最好的一切。新的一年了,你一定知道,我必會把最好的祝福都留給你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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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二月三十日。星期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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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364/365 | 30 December|Monday】

從台北回來。他問我好玩嗎。我說,有休息到。

有這麼一段時間,再簡單直接的事情我都無法作到。於是無時無刻告訴自己,別擔心,就先努力做最基本的。譬如打開筆記本,慢慢記下每天所發生的事,哪怕是流水作業。

如果說我厭世,我理應老早就不在了。如果說我,不懂快樂為何事,我想我一輩子都攀不過那、永遠不會倒下的憂鬱高牆。這種深沉的惶恐,只有我自己知道。年紀愈大愈明白,即使我會說最動聽的語言,都無法說明。沒有別的原因,只不過我是這樣子而已。

就做最基本的。

旅途中我們幾個人老是擠在一個房間裡。有個晚上在外溜,累了,眼皮都撐不開。折返。回來卻睡不著。暗黑中我說,不如聊心事。大家馬上忍不住爆笑,我也是。幾近中午醒來,去看望一個朋友。和他的手作書,和他家裡的印刷機,和逛舊店,和看電影。他一貫和善。我們這群人,同代,甚至同齡,許多生活狀況,即使不言明,大抵也知個大概。而我總不及他們活得瀟灑。白天的實際工作環境,常讓我感到極度孤單和不安。不安的時候,也許該想念這種同路的默契。日常的繁瑣,絕大部分都只是帶刺的、不會開花的植物,你握得緊了,就疼痛流血。它們本來就不值得你費心栽培。

曾經在台北一個社區望彌撒。聖堂不算大,就這樣小小的感恩祭地方,寥寥數個教友,每個人開腔唱聖詠的聲音都幾乎清晰可聽。彌撒完畢,我還坐著不曉得自己當時在想什麼。神父默默自己收拾祭臺,經過我身旁,關上燈,輕輕地,咔一聲。然後,緩步走遠。

我一輩子都不會忘記這個情景。是安寧,是純粹,是無慾。

 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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遠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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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330/365 Days | 26 November |Tuesday】

我拿了一個連續多天的年假。當然年假畢竟還是有限數。好像很久沒有作這樣的事情。大概就是畢業後都無吧。

這幾個月異常煩心:作業有點調整、被請來的嘉賓抱怨、跟出版社角力、字接近寫不出來、琴不想練、書讀不到。少發生的事情統統都發生了。我很沮喪。如果真要尋問下去,每件事都有理由回應。而我老是不愛解釋,我連喜歡什麼、不喜歡什麼也懶得闡述。講來講去,好煩。

稍不留神,講多了,又被歸類負能量那一隊。有時候我會激動,但後來,想到這些,就算了。於是我學會講不明所以的笑話。

我覺得我的心,慢慢,慢慢,積聚了一股愈來愈黑暗的霧。當有人叫我去描述的時候,我永遠無法。

而我可以再相信誰呢。

照片是之前在德國拍的。想念那裡。我將要飛回去了,然而除了機票和厚厚大衣,我幾乎什麼都未預備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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I think I need someone to talk to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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字句。

【277/365 Days | 4 October |Friday】

 

「雖然如此你經常還是有精神情的壓抑在作用著噢?」
「可能。」
「所以只跟心不必全開就行的女性交往。」
作說:「我可能害怕認真愛上誰、需要誰,結果有一天,對方會突然沒有前兆地消失無蹤,只留下我一個人。」

 

 

《沒有色彩的多崎作和他的巡禮之年》。村上春樹。

(早上,九時五十三分。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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微光。

【274/365 Days | 1 October | Tuesday】

收到我的短訊時,剛好五時。是清晨五點啊有誰會發短訊呢你笑說。

忘了從哪時開始,我從夜貓子變成早睡早起的人。那就是,半夜前睡著了。四點、五點,鬧鐘響一下。偶爾日間太疲累,無法支撐,繼續睡。鬧鐘會在七點響第二輪。我必需起床上班。

而多半,我從四點、五點,那個夜與早交接處醒過來了。據說坊間管這些作「晨型人」。友又說我是「晨型人」。書也這麼講。目前這個世界,任何事物都要給它一個稱呼。我很少讀這些。而我曾經不過是一個,磨磨蹭蹭到天光才睡覺的夜歸人。

四點、五點,是無人的飄浮狀態。入眠的尚在被窩裡,未睡的,精神已衰落到,於無方向的雲外。

我看見天的灰藍,久不久灑一兩陣莫名的小雨,隨即是一道,你老是沒預備好來迎接的晨早太陽光線。有時我也懷疑,這些都是不是真的。如同我五時醒來給你捎句話,白天來到,我通常每字每句,都一一後悔。

(清晨,五點五十一分。鳥鳴。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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練習。

【272/365 Days | 29 September | Sunday】

偶爾我想表達的時候,往往來得簡單。輕易到不堪入目。輕易到不可讀。練習讓我回到規律地吸收養分的狀態,如果謙卑和信心處於一道平行的線,慢慢滑行。

你問我反覆在黑白鍵上練習音階是怎樣的。我說如同你在烈日下,嘗試潛到水底,看大海裡的光。而你總在電話的另一邊說,水很涼。我回話:音樂動人。

我當一個記者。我賣書。我閱讀。我寫字。也好像不斷練習。

也不曉得自己犯了什麼錯誤,反正,事情就是這樣莫名地逆轉。唯一肯定的是,我仍然抱著同樣的心情,繼續走著,大概這樣就相當足夠。

******

你不會講喜歡我這個人。即使當作喜歡一個朋友。就連時下,社交網路裡,在我的 status 上按一按 Like,都不曾有過。而我們一直相見。我們彷彿,只有在沒有旁人的暗夜,才能確認彼此存在。你說我們在最親密最靠近的剎那我總是微笑。你說,你以為我很快樂。

我忽爾發現,你對我,根本一無所知。由此至終。

(晚上,十時二十八分。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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風向。

【271/365 Days | 28 September | Saturday】

滿街都是人。

周一至周五,早晨擠上車廂,明明容不下更多的了,他們還得擠。偶爾我會忍不住露出不滿的表情。但又能怎樣,我指周圍的人,很多很多拼命湧上去,趕九點鐘的死線。

這不是他們想要的生活,我猜。但又能怎樣。想到這裡,我閉起眼睛,聽音樂。嘗試忘記,當下一刻,自己的身體跟陌生人其實毫無距離。而他們並沒有惡意。

******

許多時候,我覺得需要用內裡最大最強的力量,才能把某種隱隱的騷動壓抑下來,始可免於爆發,免於向荒誕煩厭的事怒斥。因為我知道沒用,權力決定了現有的一切。而你可以選擇,沉默不語。你尚可過著單調、循規蹈矩的生活。並不會出意外。你只能如此。

******

朋友開車去遠的地方。經過你的家,我抬頭看,原來你平常往外看,就是車子匆匆掠過。沒多久你竟然剛好打來,我說,至於你房子牆壁的顏色,其實我早已忘記了。

(晚上,十一時二十三分。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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久違。

【264/365 Days | 21 September | Saturday】

我嘗試用一些時間調整自己。你知道我已失去某些事情,無可挽回。而我正期待,更多的東西要來臨。我一直在嘗試,這樣了解生活。

混亂的時候我習慣在書店關門前,中英文書各選一本,加一份原稿紙,買回家。這實在是很怪異的、像個迷信的儀式的習慣。但我確實如此作。閱讀常讓我感到有個新開始,讓我明白,必然有其他事情。

我從不盯著,已經與我無關的。

******

我買了機票,申請假期。我沒有旅行的癮。從沒有。友也說多年來我並不如此。我心頭總記掛日常俗務,亦懶走動。但如果想,就去作,沒什麼。我說我只不過突然想去灰色的地方走走。就是突然間。沒什麼。

******

世界忽爾裂開。那已經不再是我熟悉的人們了。我掛了電話,整夜如此漫無目的地想著。如果我們必須有所依靠才能過生活。一種姿態,一種選友方式。一種肯定自己的途徑。

我再也再也不願意看到這些。

(早上。七時零四分。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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雨天。

【226/365 Days | 14 August | Wednesday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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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I forgave her over the baker. I forgave her for what happened in town.” He strokes the blade of the knife with his finger tip: “The whole village laughed at me.” Windisch sighs. “I couldn’t look her in the eye anymore,” says the night watchman. “Only one thing I didn’t forgive her – that she died so quickly, as if she’d had no one.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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此時。

【224/365 Days | 12 August | Monday】

突然收到他一通短訊,問我生活可好。還是老樣子我說。沒什麼。我曾以為他應該很清楚我過得如何的。

後來為了一個謊言,我們就沒有再相見了。一直暗忖,到底謊言要有多大、多嚴重、或不實的成分是否愈高,彼此便更難跨越自己無意中建立的堅固牆垣。漸漸我連激動的姿態都沒有。每回電話一來,就掛,示沉默。

有的沒有閒聊幾句,我停下來了,沒再回。大概覺得再沒啥值得講。

******

我想,你來看我也是好的。我會告訴你關於這些事情。雖然有時你來了,我也沒說什麼。我們總是,在這樣寧靜的狀態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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貓語。

【216/365 Days | 4 August | Thursday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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相見。

【213/365 Days | August | Thursday】

我想,你來看我也是好的。

每次別人講「有人找妳啊,麻煩妳出來一下可以嗎」,我放下鉛筆和紙張,緩緩走出去,猜想,那個「有人」,會不會是你。

也總有這些時候。我看到遠處站著一個人。「喔,E,妳今天在這裡啊」,「嗯,要不,下回可以打個電話來。」他開口的話,老是如此。

我深呼吸。確定他不是你,而你們極相似。就連語氣,說話的口音。

******

偶爾見到一位,我也很喜歡的寫者,很受歡迎。在店裡每走幾步,就給年輕人抓住,問閱讀,問政事。全都有禮地一一回應。在一個又一個的提問之間,還是低頭看書。

寫者可能是我看過的、對書最好的人。

至於我,因為與工作相連。但也許我根本不在乎其他。我只在乎,於那裡,大家可以靜靜讀點書。誰來都好。所以我很少談。極其量只數句話,送上我的名片,一張方便他們用來買東西的卡。一張便條。我的心意。

如果真要從這角度來看,我不是一個交際能手。我承認。

******

我們低頭喝著咖啡。我問他可好。回來這個城市可好。他習慣某些小動作,例如把捲起的襯衫衣袖,拉長,再捋,才說:好啊,就是時差。我的白晝永遠是妳的黑夜。

此時我才察覺他跟你一樣,曬了一身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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沿路。

【212/365 Days | 31 July | Wednesday】

城市的天氣如此反覆。就譬如前幾天上班途中,灑大雨,沒帶傘,每個人都擠到商店前,屋簷下。向來心急不願等,脫下身上的薄外套,撐在頭頂充當,匆匆走過河內道,加拿芬道,加連威老道,金巴利道。回到書店,濕濕的,向同事借了制服毛衣。還是頭一回穿它。晚上離開時,外套還沒完全乾透。

******

若可以,我還是希望盡量不說話,如常,默默走過許多地方,哪管它是雨是晴。可現實近乎是不可能的。於是一句,兩句,別人問,我答,胡扯過去了,到後來也不知自己是否真心。即使有些想法,有些疑慮,不安,我也不談,因為總有人勸說:不,事情不是這樣的啊。

如果真是這樣呢。他們會告訴我嗎。

我總是希望真心,同時希望別人之於我,亦一樣。

******

偶爾你會說:妳沒有像從前那樣愛我了。說著說著,聽著聽著,彷彿連自己都覺得,我的確沒有像從前那樣愛你了。即使我無改變,無後退,但漸漸,我也習慣學你一樣講:我沒有像從前那樣愛你了。如此,大概日子會比較容易過去。

******
今天終於有陽光。而我書包裡,卻鮮有地藏了一把小小摺雨傘。我想,一定是你放進去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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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211/365 Days | 30 July | Tuesday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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早上的路。

【210/365 Days | 29 July | Monday】

大抵也告訴過你了。我上班的地方是港島舊區,但我知道,那一定比繁忙耀眼的商業地帶有趣多了。

這些日子我很少遲到。家附近的巴士是定點的,就是早上八時零五分開出一班,只要趕得上,就不遲,我會準時,九點前安然坐在工作間,像演練過千遍萬遍的生活儀式,喝一口溫開水,打開電腦,開始一天。巴士上的臉孔也沒差,我多半邊聽顧爾德,邊看書。偶而抬頭,旁邊的乘客總是睡到搖搖擺擺,間中我會仔細觀察女生的妝,譬如昨天是藍色眼影,今天是粉紅的。

一個一個,給送到別處,扮演著不同角色。

下車走十分鐘左右。經過小巷我通常選擇拐進去,隔天往第一條小巷拐,之後往第二條横街繞。就是不喜歡大道,嫌人多,互相碰撞。有時會發現從沒見過的小店,舊住宅的門牌還是用六十年代流行的字型款式。

******

他們問我為什麼不快樂。一時三刻我竟然無法具體說明,就好像小說寫了個開頭,劇情卡在某處,沒有推進。如何繼續揣摩情節,構思對白,我不知道。我甚至曾暗地裡試圖組織一個完整答案,收在心底,期盼有我信任的人們稍微問候我,即可和盤托出,並幫我逃出某個,我永遠無法完全明白的困局。

都對我一無所知。即使好親近的人們,都對我一無所知。由此我開始想,是不是我的問題呢。一個不能理解,兩個不能,而第三個仍然毫無頭緒的話,我想,那一定是我的問題了。

******

多個晨早,走在路上,好幾回我看到還沒開門的髮型屋,裡面待了一只小狗,我停下來,看著看著,不期然掌心已貼著玻璃門,我想摸摸牠。牠就是自己一個,獨處於那陰暗的、燈光尚未亮著的商店裡,默默看著街外風景。

間或,也會看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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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209/365 Days | 28 July | Sunday】

【209/365 Days | 28 July | Sunday】

那是一座高高的山。我們在車上繞著迂迴的路,就是要往那邊去。而天空必然是清藍的。

一直做著這樣的夢。

兩天幾乎沒出門。就是周日的琴課,隨後上教堂。醒來便讀書,打開電腦看德國肥皂劇,聽說網路上很紅。有時我會笑,大部分時間不。其餘時間,嗑了感冒藥,迷迷糊糊睡了。夢到山和天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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句子。

【205/365 Days | 24 July | Wednesday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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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生病了。書展後差不多每個人都病了。

早早躺在床上卻失眠。很想再讀村上春樹。家裡書太多,總找不出來。半夜就把東西翻來翻去。張健今天來書店看望我,我也沒精神聊。此時他送我一冊村上,說倒不如妳學會看它吧。小小的日本文庫本,精緻到讓人想天天帶著。我跟張健說,給我一點時間,我有一天,會整本念出來給你聽。

Haruki Murakami, Kafka on the Shore: “Just one thing,” she says, raising her head and looking me straight in the eye. “I want you to remember me. If you remember me, then I don’t care if everyone else forgets.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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血紅廢物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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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204/365 Days | 23 July | Tuesday】

曾經在網上看過藝術家 Judy Chicago 的作品。 女性主義鬧哄沸騰, 〈月經浴室〉之於整個裝置,最為刺眼奪目,紅與白,對比強烈得叫你怦然心跳。素淨、如漂白過的空間,架子上堆了大包小包女性用品。往下看,地板上血痕一處二處如誰人遺落了的花;角落的垃圾筒,佈置成看似使用過的衛生巾,給塞滿,堆叠滿瀉,彷彿仍存女身的溫度。旁邊還有幾條,吸飽了鮮血的衛生棉條,散落一地。

定神看了好久。

「我們對於自己的月經,感覺一如我們看到眼前的形象那樣。」我想我是明白的。大剌剌、或許帶點嘔心的官感刺激,幾近嗅到腥膻,文化理論的詮釋以外,大抵更是摘取了最真實的生活切片,放大,專注,並提醒你餘下的生命中,一生裡總有這麼一樣東西,月月如是,直至你有足夠的年歲,直至你老了。

你會記得,你曾經是個首次迎接月事來臨的少女。你醒來,騷動不安的潮濕,跟母悄悄說:不知怎的,我有一片紅。你本覺得是驚人可怕的,而她不。她看看你,笑得溫柔甜美,教你如何處理,柔柔地安慰你,儼如暗自欣喜女兒正式步入人生另一階段。你最初不懂它,只覺是個咒語的起始,下身隱隱不適,腹脹如盛載著棄不掉的垃圾。往後日子,尤其在忙碌中,你蜷縮著,抵住沉重如常生活,即使你嫌它,它還是在你五內,唸唸有詞。

又或許,你需要的,是一些時日,來發現它的幸福。到了某天,我想我也會惦念腥紅的、血紅廢物。子宮一下一下,步步逼進,緊緊收縮,必要讓你的身體扭曲,告訴你生命延續的美好隱喻 ﹣﹣那只不過是種較激烈的方式、語言而已。沒什麼。

(原刊《what.》issue 1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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碎裂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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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203/365 Days | 22 July | Monday】

從灣仔往東行,忽爾灑了場狠勁的雨。而那不過是維持了一個區域,巴士繞了一下就見太陽,迅速乾掉窗子上的水。

我抬頭,默默看著這個細微的轉變。

忽然記起,首次學會祈禱,大概也不過五六歲。那是個深夜,家中每個人都睡了。突然一聲巨響,顯然是玻璃爆裂的刺耳聲音。父母吵架。我起來打開門,踢到其中一塊玻璃碎片,恰好是家具上厚厚的、三尖八角的那一塊。夾雜著兩個大人聲嘶力竭地往來,彼此用最絕望的語言,為自己辯護,訴說自己的苦。我愈聽,漸漸站不穩,身體擅抖。我嘗試緊握小手,閉上眼,心裡焦急地說,袮要聽我的啊。袮要聽我的啊。

無日無之,很漫長,漫長到,忘了有多少年。忘了有多少回。我們總是在最深的深夜被猛烈喚醒。漸漸,我害怕過度寧靜的晚上,因為我知很快世界便會翻天覆地;同時我也害怕任何微小的、從黑夜發出的任何聲音。即使日常平白無故,我睡到半夜會哭泣。我爸醉酒。我媽活得憂鬱。多少次天亮了出房門看,偶爾一地碎片,偶爾一地飯菜,偶爾媽媽離家,偶爾爸爸在吵架期間打翻東西,弄到滿手鮮血。那消毒藥水的嗆喉味道好像一直存在著我鼻腔內。

你問我童年是怎樣的,我至今卻只記得這些片段。也沒什麼。就好像今天的午後雨,它驟然轟轟烈烈地降下,又匆匆給蒸發掉。儘管講給你聽,也好像在描述另一個陌生人的故事。對我而言,彷彿已不再重要。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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頭髮。

一年的一半過去了。

六月三十日,上髮型屋。髮型師是女的。好幾回之後,彼此見慣了,偶爾她會這樣笑我:把頭髮剪短好不好 ﹣ 噢 ﹣ 真的不用問了,妳一定不肯。

我也無所謂,每次進去,她總是問:想找哪個髮型師幫妳。我說我無所謂。結果都會是她。

她說,喔,見白髮了。妳太晚睡了。我點頭。而實情是,這些日子我十一點便上床睡了。五點起床,有時是輕聲彈琴,有時是打開書,繼續前一個晚上、尚未讀完的段落。天未亮的時候,你最能看得見自己。沒有人與你談話,就是你自己。

﹣ 颱風啊。
﹣ 是嗎。
﹣ 是耶。天文台這麼說。我待會拿手機給妳看。

我沒說,其實早在出門時我已看過了。

怎麼我們從沒有真實的討論。聽起來好像有點虛假,沒話找話。我老是講相反的東西。

孩童時不上髮型屋,母在家隨隨便便修剪一下。第一次出去剪頭髮是上小學的事。什麼都不記得,只記得那天我穿了白色的裙子。

女髮型師也歡喜白色的裙子。另外一個職員幫我洗頭髮時,眼前玻璃的倒影,我看到女髮型師對著鏡子化妝,正在塗睫毛液。她不像其他一般同行。她溫柔得很。就連手指頭掠過我的頭髮我的耳朵我的臉頰,力度都是溫柔的。

未幾她回來,執起我一綹頭髮,量一量,就幫妳剪掉幾寸好不好。我說都可以。

妳又說謊了。她笑。

《兒時物》: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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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言。

後來,朋友才把實情告訴我。

有段時間,一位寫作前輩久不久都捎來幾句關心,多半是無傷大雅的、用來殺時間的笑話,你一言我一語的胡扯。後來稍跟我們共同的朋友提起,說前輩倒是個挺風趣的人哪。友反倒投以、「噢原來妳並不曉得」的奇怪目光:因為他怕這陣子沒有人跟妳聊天啊。

大家都知道而我不。

我驚訝,把事記在心底。我是感激不盡。我曾以為不言,如同消聲匿跡。其實不。總有好心人窺見你細微的改變與後退。總有人理解你當下失去了一些什麼。

周耀輝有篇散文,寫得極準:「怕?怕甚麼呢?我這樣說。一直以來,我是個極端自衛的人,我從來不跟別人有甚麼交往,別人也休想闖進我的世界。不過,這三數年間,也許我真的長大了,我開始變得接受我自己,因著接受自己的緣故,我也不怕披露我裡面的種種。怕甚麼呢?我究竟怕甚麼呢?」那時我常常一個人。只希望一個人。大概我從小就是那種,不論在任何群體,都不能待得耐久的女生。戀愛是一段一段,生活圈子是一陣時日一陣時日。他們說孤僻,理應是對的,或者我只害怕人多的繁雜。

彷彿把所有秘密跟話語,藏於一個可以隨時搬動、或丟棄、或只有自己才可以打開的棕色行李箱裡。天天不明所以地,漫無目的地,帶著它。

我會時刻依賴的,大抵不出三數個人。這幾年我正在學著,即使那三數個人終有一天離我而去,我的世界也不致於,翻天覆地。告訴自己,別難過,就回去一個,萬物歸於起始的狀態。

《兒時物》: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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酒醉。

(在「誰先停筆,誰就算輸」的遊戲規則下,我的確是先輸一局。但日子還長。)

生平只喝醉過兩次。第一次在大學。附近有幾家酒吧。不曉得為何要跟同學去喝酒。甜到讓你忘記酒精存在的 Baileys,和清涼的 Sol。我忘了點了多少轉。只知深夜回家,受不了,中途跳下公車嘔吐。後來有個途人,走進便利店給我買紙巾和清水。那刻我幾近敲定,自己注定與酒無緣。

很多年以後,在台北。出版界時有聚餐,我奉命參加。哥們姐們好客善良,對我照顧有加。某回,他們帶我在場內結識新朋友,每見一個,就喝半杯。我猜,那個晚上我喝了一整瓶紅酒。我應該在捷運站口失去知覺。

也可能日子有功。我的酒量的確好起來。在中國大陸,或在香港應酬。別人倒來多少酒,我照灌入喉嚨。

最近連日頭痛。昨晚友看著我,我幾乎連眼睛都睜不開。他說我一定喝了劣酒。我腦海馬上掃描周內喝過的酒,乾過的杯。也沒什麼,都是平時的紅酒,白酒,清酒。不差。也不知是否跟「劣」有關。我只記得那次,自己醉倒在西門町。可是,要作一個深宵不歸的夜青,我想我現在是嫌太老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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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兒時物》: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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虛構。

中學時很喜歡一個作家。暑假期間,一心只讀他的書,聽演講,某回末後請他簽名,忘了談到哪裡,他說要抽根煙。我在此百無聊賴時,問作家:「你那篇小說,是真事嗎。」

他認真地想了一下,呼出一口煙,回說,九成吧,除了角色的名字。

我到現在,還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要問,也驚訝作家的坦率。讀者之於作品,也許這根本並不重要。故事,不見得要真實 — 更貼切的說法是,我們不見得要證實它是否真實。

前陣子在書店遇見一個女學生,她走來問,噯,妳寫的 L 究竟是誰,有這人不。我一愣,也不知從何講起。她,長得聰明伶俐,話語間都多麼理所當然。

L 就是一個人。我答。

人?

嗯。我說。妳覺得他是怎樣,就怎樣。

我跟 L 講了這事,把它當作有趣的日常來講。他聳聳肩,說,重要的,只是故事本身。

劉美兒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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袁兆昌的《兒時物》篇,〈紀實〉: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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網誌。

好像已經很少人用網誌了。我們有各式各樣的社交媒體。目前我還有一個屬於自己的網誌,十年前我很認真,甚至付費買了一個屬於自己的域名。到今天我仍然在寫它。即使沒從前那樣用功,但我依舊在寫。

我把它當作日記。當作,寫給一個人的書信,而他天天來讀。為此我是歡喜的。

我不是一個好作者。至少我總是拖稿,慢且煩;或直到求得編輯再三相勸「妳的稿真的沒問題,可以刊的」我才罷休。文章登了,我又彷彿老是怕別人看到,沒必要,就不提及。於是我推掉久不久寄來的、那些善意的出書建議。

但,在這樣別扭(如此討厭的人種)的情況下,寫作依然是我最愛作的事,與閱讀、看電影相等。

因為合寫,而有了一個共同的平台。這是我跟袁兆昌提出的,因為沒寫作好多時日,雜誌及報紙稿我還在拖欠。

所以我就問袁:為什麼,你現在寫得那麼少?

我思疑,其實我是在問自己。

 

劉美兒

袁兆昌的《兒時物》篇: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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Text me. You all know my cell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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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總自以為我真的為他們做了什麼。我說,是我。不是任何地方的關係。我覺得我在這裡可以為朋友做一些事。就是一些他們樂見的東西。然後我聽到的是:「還不過是如此。這種人、這種地方就是沒有心為我們出一份力。就是做得不夠。」

我聽到之後,就靜靜站在中央。暗地裡點了一下頭,心想,嗯,我明白了。我也不確定其實他們知不知道,只是我真的都聽到了。

為什麼我一定要介懷那些呢。

有時候我還會在我能控制的範圍內偏袒更多、故意做更多,做自己認為對的事,誤以為可足夠打動他們。結果不。我總是自以為對所有人都付出了最大真誠。結論是:我太戅鳩了。

因為是他們,讓我發現,無論我如何做,這件事在他們眼中,永遠不會成為「對」的。

如今我再無衝動要奉獻什麼。靜靜遠去是好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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生活。

書的弧度成為牠的枕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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投寄。

L:

可好。應該是好的吧。

而我們總是說他或她,好像變成另一個人。
有時也不確定這種說法是否正確,有時不曉得變的會否是自己而已。

我也曾說:我必然會站在你這一邊。我必會維護你,到底。後來就沒有這樣說了,覺得沒用。覺得自己只不過對著一股空氣信誓旦旦。我聽得見自己的迴聲。這種情景是多麼難堪。如果還有什麼是值得很傷心,這種難堪是最讓我傷心的。

每當我想流露出這樣的堅定,回過神來彷彿有一只小精靈暗暗提醒:別了,妳知道那種難堪是怎樣的一回事。慢慢,或許很快,妳就會全然忘卻。

我是知道的。不論面對什麼人,不要再像從前般,隨便踏前一步。我知道我對某些人的信心,已徹底崩壞。大概他們沒有錯。只是我,不斷、不斷、不斷,想像美好。

美好都是我自己想像出來的。我以為是如此,也一直會如此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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L,驟然覺得,這幾年才是我生命的開始。我想到,也許以另一種態度生活,會比較適合我。我是到了一個年紀,才明白什麼是「距離」。不要再期望拉近這個「距離」,就會忘記難堪。

不完整的東西,不要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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偶爾我們會走很長的路。我會請他告訴我關於他的事。很瑣碎很瑣碎,可能是工作上的雞毛蒜皮,或微不足道的生活片段。我總是把那些,當作故事來聽。「然後呢」,我總是問那些事,最後如何。某回他問我為什麼要聽啊。我說我也不曉得,我只覺得那些是重要的。重要於填補距離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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李斯特改編過貝多芬的第五號交響曲,我有的是顧爾德彈奏的版本。偶爾在公車上,我會不斷重覆細聽第二樂章,琴音時而溫柔時而幽怨,我總是想哭。而確實許多時候流下淚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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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段。

《張愛玲私語錄》。「讓你看了我的筆記,我心裏輕鬆了一點,因為有人分擔我過去的情感。嘴裏描述怎麼也不會這樣明白。我自己也情願清清楚楚看一個片段,不願糢糢糊糊的知道一個大概。你說看了覺得心疼,我很高興──寫悲哀的事,總希望人家看了流淚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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黑暗之夢。

2013.04.22。周一。涼。微雨。

L:

頭痛欲裂。啃了一顆藥,不行,隔沒多久嚥下第二顆。匆匆出外工作。

L,我還記得昨晚造了許多不著邊際、沒有紋路的夢。而不論劇情如何推進,我只有惶恐二字。起來,把冷水潑在臉上,再睡。後來還是一道一道的、在黑暗中的影像。

腦內突然閃過一些以為遺忘了的片段,覺得可怕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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時間不能證明。

2013.04.21。周日。涼。微雨。

L:

最近是一陣雨一陣風,轉過頭有晴,及後憋著悶氣。匆匆忙忙回家,開了冷氣,躺在床上,閉目。覺得累。

是的 L,總是覺得很累。乘巴士回家,一直想吐,沿著車的歸途路線,拐彎,停頓,就是想吐。特別盼望周末,打斷疲憊,告訴自己,再來的、新的一周,一切便會好起來。

突如其來的公務挫折,忽爾覺得厭倦不堪。白天花的時間,全都在解釋一些什麼。為什麼要解釋事情並不如此。剎那間我覺得厭倦不堪,我也好久不曾這樣。算熟絡的工作伙伴剛好打來,一不留神,隔著電話,窩在工作間哭泣不斷。那刻我格外看得見自己,我說我也好久不曾這樣。伙伴倒是冷靜的,只留下一句「不用哭,時間可以證明,就看看吧。」

L,那是因為,我已不確定時間能不能證明。譬如,時間只告訴我, 一個人與一個人之間,不知怎的疏遠了。原來一直沒有答案。在沒有答案之前我只想沉默作息。又譬如,我只目睹日子過去,而再無盛載其他。

L,你是很清楚我的想法的。我想把一切都交給你。我甚至想把一切都交給造物者。那些,不再美麗的事情,我無法承受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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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段話。我把它放大並貼在,所有我能看得見的地方。

遠藤周作:「例如,到了我這年齡,有時半夜會突然醒過來。吉行淳之介說那種時候只要一一回憶跟自己睡過的女人就睡得著了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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聯繫是一個過程,疏遠亦然。

我曾以為,一個人與一個人之間,有心的聯繫。我視之為恩賜。疏遠了,那大概因為,日子是這麼走。沒有更複雜的事情在裡面。

******

赫然發現,他或她,其實對我一無所知。也就是,在那些爛文章裡,一兩句話,我的人生態度就能被概括了,而那都不是真的。

即使旁人不怎麼想,但如今已成為事實。所以,我也只能視之為日子的一部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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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也曾經希望。這個人永遠不會消失。一定會為我出頭,一定會站在我這邊,一定會替我擋住最難聽的言詞,一定會代我反駁所有不盡不實的評語。一定會細細聆聽我講。然後說:啊,原來妳是這麼想的,我懂了。
就是,無論我是哪個角色,一定會站在我這邊。

我也知道這個人已好久好久不在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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91/365: 自我。

2013.04.01。周一。涼。晴。

我心底常有一個形象。

就是有個人,俯首,謙卑地,走很遠很遠的路。背著最輕便的行裝,無畏無懼,穿過日與夜,披星戴月,冒雨待晴。那個人是誰我不曉得。但我深知,如果那人一直在我心裡,我便會成為一個,愈來愈好的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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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春天該很好,你若尚在場。」

2013.03.31。周日。冷。雨。

L:

看完電影回家,已是深夜,電視還在播張國榮。

這陣子書店都是他的書。偶爾在計程車,播的都是他的歌。電視呢他的戲一齣齣重演,間中碰到了我會坐下來看一小段。畢竟整整十年。我並非張國榮迷。我對他的注意,甚至可以說,是十年前發生的事才開始。他抑鬱症自殺時,我還是報社裡的記者。那是一段讓我難以置信的突發。

你不覺得嗎。而他之於香港人,情結的深厚,有增無減。人說這裡不會再有巨星這回事,由此我愈來愈相信。我們還是追憶起他的歌,他拍過的電影;我們的心,會被他與唐先生之間的溫柔點滴而融化。L,更具體地,我們甚或相當介意任何與他沾上邊的事情,就譬如剛才那個十周年紀念演唱會的形式,介意這個或那個歌手該不該被選上來重新演繹他的名作,介意某明星上台時穿了極不搭調的露臍裝,介意其中一人不倫不類地刻意模仿他的唱腔,介意勁歌熱舞的女藝人只像出席一場慈善節目。於是只有一個淡然細說的梁朝偉,撫平了各人的情緒。告訴我們,這個城市真的失去了一些什麼。那實在,勝過任何一個歌手表演。

L,如果只能有一首張國榮,必然是它,就是一首任何時候聽到都覺得心暖的詞:「但願我可以沒成長/完全憑直覺覓對象/模糊地迷戀你一場/就當風雨下潮漲/如果真的太好/如錯看了都好/不想證實有沒有過傾慕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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影迷。

2013.03.30。周六。冷。

L:

曾以為會停止,因為實在太累了。後來每年還是買一大堆電影節的票,都不過是兩周,也難得,也怕有些,再遇不上了。

就是兩周完全浸沒在黑暗裡,聽說故事者的話。我選戲很簡單。稍後會上正場的,不選,只要加入一個可靠的臉書群組,戲迷會告訴你這些資料。再來,就是選德語系,又或宗教題材的,不曉得為什麼,看到它們,二話不說,無用猶豫。

譬如伊朗的 Mohsen Makhmalbaf。The Gardener 是個紀錄片,拍一班信奉巴哈伊教的人。我不特別愛,覺得尚有空間走進事情的核心,但鏡頭倒是捕捉了天地萬物的清新可喜。又譬如某天連續看了兩部黯然無奈的片子,還是跟宗教有關。Horses of God 裡的弟弟從小無法超越哥哥,直至參與自殺炸彈襲擊,爆發內在的勇氣,兩人一同灰飛煙滅。

而 Circles ,開首便聚焦在年輕軍人胸前的、有耶穌苦像的十字架。即使在拐彎處,電影每個角落,都能找到明確的、清晰的宗教語言。犧牲、補贖,奉獻,無私,愛德,寬恕,忘恨。我幾近可以想像彌撒中會有神職人員拿來作例子,儼然每一幕都可撫心自問,並低吟類似「要是你,你會如何」的抉擇性潛台詞。老生常談,然悄悄打動我的,倒不是感恩與渴望,而是那種壓抑沉默,以及無助。

年輕軍人和醫生好友,試圖阻止另一班大兵欺凌一個穆斯林小商販,結果他被活活打死,留下未婚妻和老父。多年以來,幾個人散落到不同的生活處,卻仍糾纏著沉重的因果。後來,其中一個大兵的兒子,為那老父打工,把教堂一塊一塊石頭搬運重建,結果受傷,本來冷漠的老父仍盡力救他。孤單生活的醫生朋友,某天接到一個交通意外的病人,原來是另一個大兵。眼前仇人正命危,他可以救他,可以不,而他讓他活下來了。未婚妻一直對軍人念念不忘,另嫁別人,卻遇極端暴力的男人,小商販不顧一切幫助她逃走,即使危及自己和妻女安全,他仍是堅定地跟妻子說:妳知道我為什麼這樣做的。

那男人到商販家,把他毒打一場後,竟然頽然痛哭起來,他碰到「終於失去」的痛處,哀傷足以蓋過憤怒。一切回歸平靜。深刻的是,血流滿面的商販撐起來,第一件事是打電話給年輕軍人的老父,沒透露半點,只閒話家常,如同在說:我能為他作的,都作了。

也許是故意。電影重覆拍攝醫生朋友獨自吃速食的畫面。我極愛這些。那年他眼睜睜目睹朋友被拳打腳踢致死,可能出於膽怯,也可能當時實際環境無法出手救援。如老父那樣講,被打死的年輕軍人,無論如何,兒子不會再回來了。只留下的親愛的人們。在世之人,背著愧疚,抵抗孤獨之痛。而這些也只有他自己清楚明白。

L,生命之環之迴轉,所有愛恨,你不用強求,也逃不掉,到某一點,卡上了,便是你,和他,或和她的,遭遇交錯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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臉書詞。是為記。

2013.03.26。周二。雨。涼。

【邊緣】

在大體制內我永遠是個蠢蠢欲動、不安於室、老是要往外伸手、格格不入的人。可在平常的生活圈子裡,我卻只不過是,是大體制內的操作者,怕與我扯上太多關係,被人家看成笑話。我明白,漸漸我接受。一個邊緣的狀態。

【自由】

工作會有很不開心的時候,會有覺得被約束、沒自由空間的時候。無偷懶,只常給誤會成太有個性的、過於敏感的、難搞的傢伙。我想這也沒什麼大不了,人人都會。只不過有人感覺強烈些、激動些,有人很快就看得開。我顯然是前者。我大概只是不喜歡每件事都花時間解釋,這太無趣了。沒大不了。畢竟,我畢業出來工作好一段日子了。

也許自己讀讀書寫寫字看看電影就會好。

也許翻翻書包。書包內有鍾玲玲的《我的燦爛》,其中一篇這樣寫:「我一直都不懂得說話,我只在有安全感的地方才懂得說話,我只有在喜歡我的朋友面前才懂說話。」

恰恰如是。感動到哭。在地鐵上別過臉,擦眼淚,準備下車。沒大不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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旺角深夜。

 

2013.03.25。周一。雨。涼。

L:

我曾經懷疑,是不是有那麼多事情要聊的。年經的我們就是在聊天,直至天黑,直至空氣彷彿塗上灰藍,直至微暖的日光來了。

******

這樣子終究不好。自從離開大學,媒體又不再是我的主職,過度到目前、早上九點必須展開工作的狀態。熬夜終究不好,體力大不如前。後來漸漸讓自己,早睡早起。就在別人還在熟睡的時候我會醒著,做自己的事。聽說四點起來的人很多。我多半五點多,六點。沒法子,每晚打工回家已累了,再虛耗再磨蹭也是徒然,索性倒頭便睡 ﹣﹣ 如果睡得著的話,把私人空檔調校到,與陽光冒起的相近步伐。

******

就總在旺角,它是來與往的中轉,見證間或過於慘綠的告白。當時不覺。因為世界就這麼多。後來彼此就不能聊到天涯海角的遠了。和所有人也不再像過往。

******

我常常想念彼此的話。尤其是,當我清楚知道,想念根本不能讓我返回往昔的時候。

彼此,再無話可說。

******

我還是覺得深夜的旺角,有一種,不致於如同白天那樣嘈吵的熱鬧。那是,神秘的躍動,深沉的呼吸。我有多久沒有踏進這樣子的國度呢。也許好久好久。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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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13.03.24。周日。

「生活乏善足陳,但我們的友誼並非建築在我們的生活上。我辦公的時候不會看到你,我困倦的時候不會看到你,我們的天空很小,想到你時就像推開室內的窗戶,只覺清風隨來,彷彿又充滿了生氣,我不會認為生活上的距離會成為我們感情上的障礙。如果你掛念我,應該想到,我同時亦是一樣。祝好。」《愛蓮說》。鍾玲玲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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圍牆。

2013.03.23。周六。暖。

L:

天氣是難以理解的暖,也不順利。早上不慎把咖啡打翻,濺到書桌上,手提電腦濕了,幾本書的衣角沾了點點棕色,連忙拿毛巾擦乾,不斷喊著,Jesus,Jesus。也沒法了,索性把東西挪走,都是書,筆記,電影票根,之類。要報銷枱布,扔掉。換件衣服出去買過新的。

就連,此刻我打開電腦想要給你傳一封信,感覺都好像跟從前有差別。鍵盤按下去,緩慢,彷彿不情不願。我想跟你說的話,如卡在某一個,不知名處。

L,我總是擔心。擔心你不再來看我了。不再讀我的信。於是我比從前更用力按鍵盤。

也許我是出了名的亂。某回他忍不住說,嗯,你家真亂。說罷,把丟在地上的筆拾起來,放回茶几上。那顯然是我推推拉拉茶几,它滾下去的。而妳不認為整齊,人會較有衝勁嗎。我老說我不知道啊。

寫字樓總是圍著書本。老闆後來想我換個位子,因為旁邊有書櫃,犯不著書一堆一堆憋著自己。書櫃與那新位子,小道之隔,伸手卻不能觸及,頓時覺得沒安全感,拒絕了,留在原本的地方好了。

前陣子到舊倉庫,辨認一下東西要不要留,雖則工作,實際還是自娛居多。隱閉地、靜靜躺著的書,數舊,數珍貴,也說不上,就是擱在那裡十年八載,發了黄,但仍可讀,我左看右看,捨不得丟,全送回寫字樓。我坐下,看到它們,心裡歡喜。

L,從此,我又多建了一道,文字的圍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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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都是各人約好的嗎。我最近接二連三被要求,連碰一個面,都要保持秘密。一次兩次三次。
我不是他們,我不知那是不是很大相干。但我有更簡單的方法:以後不再相見。

聽好,我唔係用來攝時間的。這實在不是一件很好玩的事情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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同事說:妳在減價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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書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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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刻。

2013.02.24。周日。冷。

L:

從前,還是沒多久以前,我就是那種,無法按捺得住的女子。後來明白以沉靜來應付一切。你可能失去一些,可能擁有更多。

與談得來的人在語言上不斷衝撞。不一會就發覺,談得來的人沒幾個,可能也給我趕走了。我朋友本來就很少。那些打交道的,靜下來之際你不會想到他們。他們是,在日常俗務裡,來來回回的空氣。有個時候要噓寒問暖,有個時候要互相道謝。

我相當討厭這樣的自己。相當相當。有些人很習慣類似狀態,而我不。我甚至恐懼每個星期的循環,我將會被帶回無法呼吸的境地。而我是知道的,我十分清楚,只要我打開行事曆,點擊每個未閱電郵,默默地、機智地處理,一切便會差不多、按計劃地實現。我是知道的,但我就是無法擺脫懼怕。

L,你覺得呢。你覺得我是怎樣的一個人。每次我靜下來,出神,腦袋轉動一堆無答案的問題,他總是開始談起沒關痛癢的事。譬如在彼邦遇過的拳手,譬如在地車碰見好久不見的老師,譬如從報章讀到的小知識。那些無關痛癢的事我都聽進去了。因為我想回應,因為我想對方明白,我懂得這份好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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溫暖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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消失。

2013.02.16。周六。微冷。

L:

覺得怎樣也不對勁時,就先淋一個熱水浴。回來再練習,彈奏。有時沒集中,黑鍵白鍵掌握錯了;有時也分神,拿著手機左看右看,玩玩無聊的遊戲。總是在一分半秒之間明白,我們不需那麼多資訊,不需急於表達那些、有時過度散亂的情緒和瑣碎的意見。

有時為啥。我也不知。如果沒有那些,我相信自己沒有失去什麼,或錯過什麼。

L,泡一杯熱茶,待它變成微溫,一口氣喝下去,暖了身體。打開書本一頁一頁讀下去。寫些字。隨便翻舊電郵,原以為懷念,後來看到幾通其實本該無傷大雅、但又言辭尖銳的短信,竟想流淚,想,喔,那刻某某為什麼這樣跟我說話呢,或另一個某某確定要用如此語氣與我溝通嗎。我總是無可救藥地悲觀,覺得,即使何等深厚的感情都會因此、一點一滴地逝去。

後來什麼都別再想。那都是,永遠不會再回來的好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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男女。

 

2013.02.15。周五。稍暖和。

L:

這陣子暖和得讓人有點不耐煩。身上的衣裝呢是為冬天而穿戴的。但風不涼。最終,晚上還是灑了點雨。

Holy Motors 我在看時,無法專心,主角連場易服易容,本該偏鋒亦精彩,可我也必然錯過了些什麼。後來的 Laurence Anyways,驟然覺得,真是四平八穩的敍事。仍然記住男主角勞倫斯與女友在迷幻派對的瘋狂和暈眩過後,躲於掛滿布幔和衣服的後巷纏綿。情色並不,我大概會稱之為親密的甜美。

其實男主角渴望成為女人。他寫作,教書,在堂課上見到女學生輕柔的舉手投足,恰恰召喚了內心的小精靈。開始化妝,穿裙子。我們日常生活都遇過吧。一點曖昧,一點嫵媚,都是獨有。勞倫斯以女裝穿過校園的走廊,挨在儲物櫃直視的學生無不驚訝。管它。

要知道場景設在八十年代到九十年代。學校暗示(忽然出現的)家長組意見四起,陳書責備,勞倫斯說不過他們,起來,在黑板上寫了拉丁語 “Ecce Homo”。你記得這是尼采的書名。如果你也記得聖經故事,耶穌被鞭打後示眾,彼拉多都這麼講。「看,這個人」,近乎是這個意思。主題進入直路,終究還是行走在感情線上。勞倫斯問母親:「你還愛我嗎?」而幾近崩潰的女友起初下定決心與羅倫斯渡過難關,作情人也可以作姐妹淘,但受不了,以為毅然結識新伴便能了斷。勞倫斯知道女友要離開,隨即失落無比。男/女。女/女。女/男。誰忘不了誰。誰不能放下誰。幾番牽扯,互相傷害十年。

電影中那些刺眼的鏡頭我不特別喜歡。但如果,看,這個勞倫斯,他裝扮成女兒身是真實的,他繼續以男子的肢體跟女人造愛也是真實的,一度被模糊了的界線原來格外清晰。而我覺得最立體的勞倫斯,就在學校飯堂,濃妝短裙,咀角浮起淺淺的、滿足的微笑,旁若無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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安慰。

也常常安慰自己:我身處的環境,不特別討好人,亦沒有排山倒海的、額外的讚美。讀了些文章,有時我會感到難堪,會不快樂,因為我天天都在那裡,並且勤勞地。所以漸漸那些文章都叫自己別再看了。即使從前天天習慣看,都叫自己,不要再看了。

但也需要常常安慰自己呢。勤勞是為自己的。不屬於任何地方。也想想,還有人喜歡自己所作出的事。我想,我心一直很感激他們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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