最讓我害怕的,不是警棍和催淚彈,而是我自己。有一刻,我發現自己手裡拿著一塊磚頭。那是韓農從行人路面拆出來的鋪路磚。在我前面不遠處有一個防暴警察,背向著我,跟一個拿著竹竿的韓農在纏鬥。我拿著那塊磚頭,絕對可以很輕易地往那警察的腦袋砸下去。當然,他戴了頭盔,也許不會對他造成很大的傷害。但那沒有分別。只要我砸下去,那意義是一樣的。重點就是,你發現自己是一個可以拿磚頭往另一個人的腦袋砸下去的人!你明白嗎?那一刻,我拿著磚頭,真的舉起手來,高高的,準備砸下去!我不能相信那是我自己!那麼的被暴力所迷惑!結果我沒有真的這樣做。我把磚頭狠狠地往旁邊的空地上擲去。在街燈下我看到磚頭在地面碎成幾塊,連著水花濺開。我好像突然認清了,自己內心的一面!我是個讀書人,是個知識分子,但我內心的欲望原來是拿磚頭來砸碎別人的腦袋!為什麼會是這樣的呢?阿芝,我這樣是不是很可恥?
《物種原始.貝貝重生 之 學習年代》。董啟章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