本來我想寫 One Day 的失敗處。在紙上寫了幾句,卻想起其他電影裡,那句 bitte 的甜美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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L:
你說那字是誠懇的。我說它美麗堅定。
你記得《幻痛》(Phantomschmerz)改編自真人真事,於我而言,順理成章,嫌過於勵志。電影裡的單車手,吊兒郎當,婚姻失敗,自顧自風流,夜夜換女伴,也難得朋友不離不棄,仍常接濟。日復一日,轉捩點在黑夜裡的交通意外,徹底反省,扭轉人生。可以預計的場面,並不深刻,倒是相當記得單車手跟與前妻同住的女兒的對話,幾回道出 「bitte」。孩子要交詩的作業,問老爸能否代寫。不,不行。 孩子熱切企盼的眼神 ﹣﹣ bitte。後來跑到老爸工作的地方,問詩寫成怎樣了,老爸怪不好意思抱歉,嘗試了,但真寫不出來。女兒停止哀求,失望地轉身離開,儼如有一陣冰冷的風吹過,刺痛了兩人的臉,難過在於那毫無預兆、突然歸零的諾言。而最搶眼的,要數在醫院裡,車禍使單車手的腿殘廢無用,醫生和老友力勸截肢保命,單車手反罵,你瘋了嗎,一度拒絕接受手術。女兒在玻璃門外目睹一切,默默走進慘白房間,凝視父親什麼話也不說,唯有一聲:bitte。女孩生來有點早熟的世故與超越該年紀的淡定,但在父親面前,又重回動人的單純。
演老爸的 Til Schweiger,報章上說是德國最賣座的男演員。陽剛,型格。天生的、神秘的邪氣,存在的落差反倒擁有演出溫馨小品的細胞元素。邋遢和優柔寡斷要是混在童真氛圍內,即調和一種良久不曾被發現的柔軟。在電影裡,演員不止一次被女兒角色融化。再看看本年德國高票房作品《紅酒燴雞》(Kokowääh)他演的作家角色。某天門前坐了一個八歲大的可愛女孩,查明原來是當年一夜情的意外延續,自小由生母及養父帶著。 這童星,聰敏機靈,現實中她真是 Schweiger 家的孩子,默契相連。作家隱暪現任女友,開始與小孩血緣共處,從生疏突兀,到親近,到無可分離。劇情設定了的拋擲點,就在女友揭發此事,作家半夜狼狽地急要挽回當下戀情,小鬼坐在床沿,抬頭道,可否留下來,我不想獨自一人。這是女孩頭一回那樣懇求,作家選擇了模糊的安撫,然後匆忙出去;小女孩亦選擇了毅然離開,跑回養父那裡,不斷尋問、於她來說仍然不解的關係之事,為何,一個簡單而純粹的請求被打碎。一切暖和頃刻在對立之間頓然、至少是、暫時幻滅。
L,很久以前我學會 「bitte」這個字,就一直在筆記簿上重覆書寫,很基本的德語會話。意思很多,其中一個,大概為「please」。電影對白裡頭,也許有幾條不會失手的方程式,計算精準的落墨處,情感就能被演繹,圈定,放大,只要心腸不硬,難免動容。但我多麼願意相信,隱密於其中的細微本質,想必是具體存在的;而那些掀動你的,也想必是真實的。
(明報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