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金屬鑄字粒的碰撞,火光燃燒咔擦之聲,序幕是一種謐靜的漸漸推進。
初知《他們在島嶼寫作》,就在年頭的台北國際書展,我出差,在人來人往的現場搜索忙得團團轉,拐個彎,眼前忽見一組攤位它簡約而別緻,毫無花巧或多餘的陳設,搶眼有一台電視選播文學人的身影片段,滲合文學與電影的錘煉。
月前適逢機會看完整個系列,更覺驚艷。六部片子獨立而行,訴說六位或已遠去、或隱身於城市一隅的寫作人,不分彼此不互相比較,以個體存在於光影之中卻又連串成讓人嚮往的山水景致,是雲的柔軟也是雨後的微涼。當我們說文學與電影作為兩種截然不同的藝術形式,前者本身已然成為電影的元素,又或透過鏡頭的推移,拉近和牽動本以為遙不可及的鏗鏘之句。電影超越片面單一的唯美追求,也不甘於止步在純粹的紀事陳敍。電影不偏離寫實,你可以從片斷裡看到文學家的尋常生活,卻又以文學家及其作品本身的魅力,蘊釀出一種優雅深邃的文藝張力。與其說是紀綠片,我更願意認為那是文字的另一種呈現。
每位文學大家皆有不可逼視的才氣與風骨,每位導演運用各種鏡位特色及所建立的語境,來穿透,才親近。文學家可以獨白,對話,或旁觸親人,創作的同輩和後起之秀,懷緬和予以評價。他們曾跨過嚴峻詭譎的政治封鎖時期,也參與過重要的文學論戰。歷史軸上香港此城並不見得全然與之平衡,但在獨特地誌裏孕育發展的島嶼文字,肯定開啟過本城多輩書寫者的眼目,顯然是相承默契與親切。攝影機隨著林海音女兒的步伐,重踏其母心之故地、之憶記;余光中也走了幾趟行旅,逍遙之中自有一份堅定;鄭愁予靠近海港,若如徘徊於歸岸與航行之間;周夢蝶日復一日的行僧生活,其樸素,其心靜,印刻古雅詩句;王文興成了系列中最激盪之一段,鏡頭隱沒於暗處,寫者用筆敲打桌面,一種介乎自覺與不自覺之間,試圖尋覓最精準之字的本能反應;我猶愛楊牧在微亮環境中的寂靜書寫狀態,筆尖劃落在粗糙紙張的質感,書頁翻動的撥動聲。鏡頭無不着重作家親書筆迹,以手書寫以紙承載句子,是式微的古典之美,讓我們回到被遺忘被失落的文字世界;又或文學家原聲朗讀,沉厚發音隔著微微的換氣聲,隱隱對抗當下生活的淺薄。
L,如同島嶼上一塊千年海岩,以筆作器,勾勒出無可取代、永不磨滅的文學憶記。他們的身影,有背著行囊的,有雙手在背後交疊而行,有橘黃落葉隨飄,有拍岸浪花迭起,時間空間的觸感,日月聚合,拉出一道,無可估量並一直連綿延伸的創作描線。
M.Y.
2011.11.02
(明報。2011.11.05)
後話:不知怎的,項目的過程,我老是誤把它叫作「我在島嶼寫作」。我在黑暗中看完六部片子,竟有流淚的衝動。念念不忘那海浪聲。謝謝所有、我遇到的人。想來一切都應該是美好的。我說真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