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110/365 | 20 April|Sunday】
“So, what shall I tell your papa?”
I answered with my heart in my hand:
“Tell him I love him very much and that thanks to him I’m going to be a writer.” And without compassion I anticipated any other alternatives: “Nothing but a writer.”
I liked saying it, sometimes as a joke and sometimes in all seriousness, but never with so much conviction as on that day.”
~ Living to Tell the Tale, Gabriel García Márquez
就在馬奎斯逝世的消息傳出前一兩周,收到英國企鵝出版社寄來的書,大文豪經典作品剛配以新封面,看上去,是刻意多加了人的元素,更亮的、顏色更奪目的配圖,《百年孤寂》是戴艷紅頭飾的女生側影,肩上有一只彩色鸚鵡(此刻固然想起馬奎斯鍾愛鸚鵡,他筆下的鸚鵡肉是藍色的,又曾選定這種七彩的鳥作為講話文集的書封);又或《沒人寫信給上校》,老人的胸口,別著多個徽章,默默無言,若有所思。
書架上有幾個不同版本的《百年孤寂》,每回見到,就買下來。多翻的有一冊,呈現的拉丁美洲風,倒沒有目前的濃烈,只詭詭異異一抹墨綠,隱隱約約有朵暗花靠在書脊旁。念書時在九龍塘一家書店買下來的,想來已是不長不短的時日。學生時代老是離群,天天翻著它,囫圃吞棗啃了一遍,而心裡常常想念小說裡活得最久、足有百年的易家蘭,她的智慧她的堅毅。晚年易家蘭已全盲,卻沒有人發現,甚至她自己也忘記了這個事實;因為看不見,走路時跌跌撞撞,摸索行走,但仍然對家事瞭如指掌,知道地板有裂縫,知道家具發霉。易家蘭接近老死時,沒有雨的月份她會難得神智清醒。當她知道自己多年來被孩子當成玩偶,很痛心。易家蘭身體一直萎縮,進棺材時就如邦迪亞上校孩提時在籃子裡一般小,恍如躺進孤獨的最深處。多年以後我幾次重讀到這裡,總像她一樣哀傷。
也斯翻譯南美國家的作品,可推到早早的六七十年代,有收在已絕版的《當代拉丁美洲小說選》裡。書友有一冊,極珍貴,我亦只能羡慕地遠觀了。至於馬奎斯的《百年孤寂》全譯本,我也讀台灣志文出版社的。書的初版是 1984年,一直以來未獲作者本人正式授權,而當時台灣並沒有鮮明的版權觀念。在不同場合,偶爾跟朋友分享閱讀小事,總不約而同提到志文對我們同代人的影響有多大。書就在那裡,我們伸手可及,書緣至,隨即為我們打開一扇窗,文學風光明媚可親。
這兩天陸陸續續接到媒體電話,慣常打來問馬奎斯在書店的銷情。提問之間我一直想,有些故事是永永遠遠的,無休止地沿著不同世代的閱讀軌跡,反覆來回,彷彿要守護著那講不完的、異想天開的世界(馬奎斯兒時的啟蒙讀物,不就是《一千零一夜》),使它們好好地,存活於我們現實生活裡。
在生命的最終階段,馬奎斯患腦退化症,我總是懷疑,作家並沒有忘記什麼,他只是回到自己小說的場景裡。而那些地方,我們亦慶幸地,曾經到過。
(原刊 2014.04.20 《明報》「星期日生活」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