捷克的布拉格,處處都是卡夫卡。從他出生之地,待過的學校,常光顧的、與文人常聚沙龍的咖啡店,長住或短宿、在裡面伏案寫作的舊居,及至後建的博物館,都銘刻了他的臉容。如今這個漂亮的古城,都擠滿來自各地的遊客了,你太抵不習慣,但不要緊。如果在熱鬧的大街小巷,難以投入去感受當年書寫的人,他的靈魂,必然遊走於文字之間。

德勒茲和瓜達里兩位哲學家,早早討論過卡夫卡與「少數文學」的關係。卡夫卡作為猶太裔的小說創作者,以德語寫作,同時又混雜意第緒語和捷克語,語言的流動,脫離疆域的固有狀態;同時又把戲劇性的元素滲透於小說內,屬社會現實,也屬個人的反照,時而詭異荒誕,時而孤絕疏離。

讀卡夫卡從來不輕鬆自在。意思不只限於在存在主義的表達手法下,所摻雜的哲學邏輯,以及模糊無界的故事時空。他筆下勾繪的處境與複雜情緒,似是有一種讓讀者無處可避的冷酷。《變形記》裡的推銷員,一覺醒來發現自己變成了巨型甲蟲,在窄小的房間裡,自己的反覆思考,家人和公司主管的反應,統統產生了一股叫人喘不過氣的氛圍。《審判》中的 K,早上突然給告知自己已被拘捕,所定之罪,從未說清。審判過程漫長而缺乏正當性,段段思辯也無法改變已註定的罪名。讀著《城堡》,足可想像迷陣一樣的神秘地,主角用盡所有方法,都無法接近城堡的核心;繞著官僚體制而行,他只能被動地,於這個黑暗世界受折磨至死。

卡夫卡生於 1883 年。他早逝,1924年,剛過四十之齡便鬱然過世。上班工作向來是他的負擔,幾段(甚已達談婚論嫁的階段)愛情總是使他感到糾纏和搖擺不定。他畢生彷彿都在不安與沉重的壓力下渡過。「無論什麼人,你在活著的時候應付不了生活,就應該用一隻手擋開點籠罩著你的命運的絕望,但同時,你可以用另一隻手草草記下你在廢墟中看到的一切,因為你和別人看到的不同,而且更多,總之,你在自己的有生之年就已經死了,但你卻是真正的獲救者。」卡夫卡曾在日記裡寫道。作家身後,至今遙遙九十載。生命的結束,倒是他的作品為人熟知的起始,且愈讀愈熾熱。以孤獨造就情節,以獨處書寫句子。從前的他無法逃開生活及內在矛盾的困窘,今天的我們亦是。

(原刊《AM730》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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