〈因為牽掛,所以無法有死亡的預備。〉

開放的心1

論及生死,命運之不可掌握,又或各種苦痛磨難,著名諾貝爾和平獎得主埃利‧維瑟爾( Elie Wiesel)固然並非首次著書細說。那段歲月,自己的猶太血統使之無可逃脫,在二次大戰期間被送入集中營,其後倖存,儘管身心皆疲,但同時沒有忘記初衷,一直以書寫、以演講、以訪問,從不間斷地講述歷史,訴說仍然歷歷在目的自身往事。憤怒和控訴或許是無可避免的情感出口,至關重要的是,世界勿重蹈覆轍,把更多無辜者推進同一個煉獄,才是他的真正目標。

至於《開放的心》,相比起以往的傷痕書寫,來得更深入,甚或更酸楚;字裡行間又同時隱隱流露出一份厚重的、有溫度的大愛。維瑟爾這回遇到的,是實實際際的身體毛病。2011 年,即維瑟爾後來形容為「永遠屬於被詛咒的一年」,某天,他確診患上心臟病。最初得知此事,倒沒有太大的不安感,進醫院接受檢查前,還偷偷進辦公室工作。得出的專業判斷,他無其他選擇,必須馬上醫理。首次血管手術完成,但並未完全治癒,「開心手術」,徹底根治,是唯一途徑。

一切起始於,自己的身體要被剖開。稍認識歐洲史和猶太史的,大抵對維瑟爾不會陌生。他在集中營經歷過最可怖的黑暗,而今這一關,他反覆叩問,嘗試理解:「我以為,死亡並不使我畏懼。我不是曾與死亡共存,甚至活在死亡之中嗎?」曾孤獨地在蔭谷繞了好幾遍,維瑟爾目睹過的生離死別,感受過的冷漠與被拒絕,想必比任何人多。

噩夢與陰影猶在,然而這些年來,維瑟爾同時累積了生命中兩樣最重要的元素:希望與愛。他向來堅定地認為,許多計劃正等著他完成,迎接更多挑戰;世上還有許多不公不義,那些被迫沉默的人,待他為之發聲;還有更重要的,他對家人之愛。因為身體發疼,他或安然地存活,也可能面臨無可逆轉的人生終結。這才讓維瑟爾深切體會到,他,與他共處數十載的妻子,畢生引以為豪的兒子,可愛的後代,也許就此離別。

顯然他有牽掛。這是極平常,也是極動人的感受。

手術前後,他在病床上,不斷憶起自己過去生病和受傷的經驗,包括一直無法測出病因的偏頭痛症,如他所言,「身體不想被理解」,箇中的不適與不協調,猶如藏著隱密的暗號,帶他通往生命之未可知處。維瑟爾又回到似遠還近的一幕:一家被送往集中營,彼此是前所未有的親近,卻又相當痛心和殘酷。

心之開放,這次,維瑟爾也是活過來了。他頓感自己變成另一個人。

自小用心鑽研猶太法典的維瑟爾,也多次氣餒地認為自己是被上帝遺棄,懷疑他一輩子所信奉的道理。他曾言,倘若那個衪此刻就在眼前,他將會說啥,只三個字:「為什麼」。事實上,維瑟爾縱然有反抗,亦從不背棄。休養期間,孫子曾問「如果我愛你多些,你的痛苦會少一些嗎?」眼前的純真,瞬間,維瑟爾確實相信上帝存在了。可能非關宗教,但必定是,人間的善與美。它永遠都在,永遠不會消失 ── 只要你,好好相信。

(原刊《號外》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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