〈悲傷不會像一根羽毛那樣輕。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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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要是我知道那是我們終此餘生的一次彩排,我就會說打起精神來,你們這兩個小子,或者幫幫我。或者帶走我,讓我代替她離開。拜託。」

讀 Max Porter 首部小說《悲傷長了翅膀》(Grief is the Thing with Feathers,台灣春天出版),字裡行間的自問自答、明明暗暗的斷句,間或感覺如詩,其實許多時候,更像一部深沉的電影劇本,喃喃自語的獨白聲音即使再微弱,無力無助的氛圍仍然強烈動人。

作者並無清楚交代故事裡妻子死亡的因由。男子驟然失去至愛伴侶,兩個小孩自此沒有母親的陪伴。他們皆有對親人的深刻憶記,以篇章跳躍的自述方式,重組這個「她」的一切,日復一日地拼湊著過去,好像已然消失的人尚在世上,「再一次」、 「我懇求所有的事情都重新再來一次」類似的懇切之句,一直在小說裡出現,似是無法磨滅的思念的流露。在這顯然不會輕鬆的過程中,同時有一把聲音 — — 烏鴉, 總是現身於他們當中,偶爾是成熟溫柔的安慰,又或坦率表達,如同小孩般直白。

烏鴉是誰。 一個沒有實在形體的外來者,為何會在這個忽然喪失快樂的家庭中,擔當了相當份量的敘述人角色。男主角某年慶生,妻子送他一隻塑膠烏鴉,他記起兒時父母親的哄話,謂小孩身上有翅膀,使他覺得當刻擁抱的,可能是愛妻,也有可能是那隻塑膠烏鴉。其後烏鴉的到來,儼如輕輕拉著父子們的手,與他們一起體會人間的死亡、離別,以及習慣某種遙遠的想念。男子是 Ted Hughes的研究者,小說裡多次引用及詮釋其詩,使人容易聯想到詩人在妻子 Sylvia Plath 自殺後,以「Crow」為題寫了一系列作品。即使《悲》書並不直接由它誘發而生,但烏鴉的隱喻,也許不無關係。

因為牽掛而萌生的荒誕想像,在書中發展成另些篇章穿插其中,猶如魔鬼化身成他們熟悉的人,不斷試探及挑戰,嘗試闖進他們的俗世環境,還有那個充滿傷口、久久不癒的內心。男子真的只祈求一個直截了當、復元重生的過程嗎,也許不。大抵因為,他比任何人都更了解悲傷是怎樣一回事。父子三人,常有截然不同的影像從腦海裡湧出,畫面可能是遙想過去的真實生活碎片,或自己頓變成一個殘酷無情的傢伙,或動物鳥獸互想廝殺的大自然原始生態。更酸更痛的,該是本來已遠的靈魂回歸,讓他們再次經歷失去親人之哀。但以上種種,到最終,還是在回應他們關於死亡的疑問,他們的摯愛,何以離別得如此快速、靜默。留下來的,只有永遠觸摸不到的、僅餘的生命迴聲。

作者在訪談中提到,故事跟自己的經歷有關,他那位過世已久的父親。書中有一句讓人深刻的點題之話,彷彿已徹底貫穿整部作品:「哀慟是長期的事情」。是的,我們注定與不同的、或深或淺的悲傷同在,無論你用哪一種步伐活下去,終此一生都在。

(原刊《號外》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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