〈在許多個,凝視死亡的漫漫長夜裡。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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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個書名,原是狄倫‧湯瑪斯的詩:「不要靜靜走入長夜,/縱然遲暮老人也該血脈賁張、怒吼;/忿怒吧,忿怒抗拒垂死的光。/雖然智者臨終時知道黑暗是必然,/就因他們說的話並未擦出雷電,他們/不會靜靜走入長夜。」字裡行間我們讀到激昂且振動人心的字,經過幾番迴旋,默默回到平靜之初。如此一來,似又隱隱窺見生死的跌盪軌跡。

坊間眾多書籍,把作家名人資料稍作整理,按題出版,這樣或嫌平面。而《不要靜靜走入長夜》(木馬文化)並不。作者凱蒂‧洛芙花了多年心血,仔細研究五位創作者燦爛的藝術成就,及其燈滅時刻。反覆細察其作品、日記、傳記,又或親訪他們身邊親友,整理出一本獨特的、與生命相關的書。他們以哪樣的心情,邁向死亡之路,接受生命之不可逆轉。

各自走入這個漫漫長夜,不同生活切面組織起來,偶見無力,但更多的,是強大無畏。

幾位藝術家,亦曾以「死亡」之題入文,以冷靜或孤絕的筆調描寫,在小說散文裡著墨,於札記裡留下。可並非每位都直接把自己生病經驗直白道出,取而代之,透過叩問反思,把生死放諸人生思考之內,體現於學問探究中。譬

如蘇珊‧桑塔格。她顯然是個設法讓自己活下來的堅定女子,她甚或堅信自己,不論在任何情況下,都能存活。作者描述桑塔格為「以創意手法玩弄真實」,也就是,藉著說出不同的謊言來維護自己建構的個人神話。而到了生命尾聲,其最大的謊言是:她正在康復,遠離疾病。而我們知道,桑塔格面對疾病的態度,是非常清晰的:她不要自怨自艾,不要情緒化,嘗試去了解疾病,決心以理智的、作為知識分子的立場,觀察身體上的苦痛,極力避免自己的心智只困在身體的實質折磨上。她甚至透過各種創作及書寫方式,去消解死亡這個不可挽回的現實。而這些,都與桑塔格強勢的、敢言的風格,絕對是一致的。

又譬如約翰‧厄普代克。其寫作才華早早展現於各大雜誌的撰文發表,以及大膽露骨的小說創作裡。七十多歲時,確診罹患第四期肺癌。他的晚期,倒也寫了不少受到讚賞的好作品。當然要面對身心無法正常創作的疲累,亦不禁暗問 :自己是否離死亡的日子不遠了,而同時,他亦跟自己和解,試圖說服自己接受日子愈來愈少的事實。書寫工具是順手拈來的碎紙,字體歪斜而不規則。俗世中我們無法得到永生,而創作者以他們擅長的本領 — — 鑽研學問或寫作 — — 作為肉身毁滅的另一種轉化。

而之所以作者有這樣或那樣的好奇和毅力,無非因為自身經歷:她有過一次貼近死亡的體驗,小時候生過一場大病,動了手術,這個經歷銘刻在她的心坎裡。此後她開始寫作,保留筆記本,盡量寫下生命裡大大小小事:「我無法忍受自己錯失或遺忘任何一件事、不將發生在我身上的每一件事情化為我可以掌握實質形式。」作者本身,也許最後能獲得自我求贖;而我們,就在書裡頭,儼如聽到偉大藝術家的輕輕呼喚,憑藉留給世人的作品,穿透死亡。

(原刊《號外》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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