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從前有個女孩,我愛她愛得要命,她卻不愛我。我姊結婚兩個星期後,我去耶路撒冷探望,竟要她禱告時幫我祈求能和那女孩在一起,可見當時我有多著急多絕望。我姊沉默片刻,說她不能這樣,因為要是祈禱應驗,我真的和那女孩在一起,可是過著地獄般的生活,那她會很難過。『我要祈求上帝,讓你遇見能讓你幸福快樂的人。』」── 〈悼吾姊〉
如何形容艾加・凱磊(Etgar Keret)呢我問。國外出版社朋友知道我有追讀其小說,告訴我曾因工作遇見他,覺得他友善、有趣,而且真誠非常。在我看來,這位以色列作家,在文字裡還有一種足以讓你佩服的狠勁,從不拖泥帶水,每寫一句話,最初猶如拿起一塊看起來平平無奇的石磚,當你的好奇心被抓住了,引領著你前行,便頓時發現,故事之路已然築起,喔,段落就在那裡完結了,敲下一口釘 ── 倘若意猶未盡的話,請拐個彎,翻到下一頁去好了。
凱磊向來擅寫短篇,據他形容,即使腦海裡早已構思好完整的長篇框架,下筆的爆發力,老是使他以短文作結。如小劇場般的設置,演員在暗黑的平台游動,觀眾以極近距離的前方坐視窺探。我常羡慕在短篇功力上拿揑精準的作家譬如凱磊,寫得利落,寫得透切,寫得毫不忌諱。如不是換來對號入座者一巴掌,便肯定能吸引來自各方各界的讚美和榮譽。屢獲殊榮的凱磊固然如此。生活向來不會輕鬆,正因為往往這樣,讀者如我們,常因為他一句笑話、某個異想天開的場景,反倒偶爾讀得隱隱心痛。然而,相比起要你覺得苦,作者似是更期望我們透過無數的小故事,能夠直視生命、及其軟弱、其真實面。
在創作了許多小說作品之後,凱磊首回以散文形式,交出一部他口中所言的、絕非虛構的生活文字紀錄。《我絕非虛構的美好七年》(台灣寂寞出版)由多篇文章集合而成,描述從兒子出生到父親離世的片段,七年的時間跨度,體驗人的生死無常; 由如至終,彷彿有一度美麗而溫柔的連線,互相交接,互相延續。
凱磊的猶太人背景,作為大屠殺倖存者的孩子,目前身處在心驚膽跳、毫不安寧的土地下,一切關於民族歷史、政治角力與糾纏,旁觀者看起來,他理應比許多人更有資格抱怨和觸發衝突。凱磊顯然走了不一樣的路,他公開反戰,不以仇恨為伍,與部分姿態崇高的以色列作家有別。這些選擇,無疑讓他背負更大的生活重擔。然而重擔亦為責任,亦為反思。我們明白,所謂「美好」,並非淺薄的、單憑掛在口邊、有的沒的小確幸而輕易構成;真正的「美好」,是具有穿透世情的無形力量,即使間或滲雜巨大的苦痛,彼此扛得起,並真切地說:這就是屬於我們的故事。
(原刊《號外》)